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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1 / 2)

永攀登(o一)

赶上月末那边府里要出殡,老太太他们皆回家来打点送殡的东西,也要趁机在家歇两日。

老太太自然是歇不住的,次日早上就过问家务。留守在家的管家妈妈们皆赶着去回事,连玉漏也捡了件事去回。老太太在桌上吃早饭,三个小丫头在旁伺候着,一堆管家的人立在底下等候,一个个轮着上前去回。

老太太一面听,一面将箸儿朝毓秀点点,催着她去替她张罗东西,“他们那头倒是打点好了的,只是我还是只惯我自家的铺盖被褥,也只使得惯自己的东西。你替我多带两床褥子,那里的铺太硬。”

送殡的下处是一户姓韩的人家,也是亲戚,离他们池家的祖坟近,因此要在他们府上歇几天。毓秀领着两个丫头下去预备铺盖被褥并日常使用的东西。屋里的人也都一一回完了事散出去,剩玉漏还立在那里。

老太太看了看她,搁下茶叫她上前,“你又是什么事?”

玉漏道:“二奶奶那屋里窗上的纱有些晒脆生了,我想赶着这时候换新的糊上,过几日二奶奶回来也就便宜了。”

“到库里去取些糊窗的纱,叫人换上就是。”

玉漏因道:“昨日我就去过一趟,老陈管事说库里那种颜色的纱使完了,买办的人要下月才买进来,这会要现支银子到外头现买。”

这府上的规矩,凡二两银子以上的使用,外头不能挂账的,先得在老太太这里写条子,盖了老太太的私印,再拿去账房给老鲁相公登账,又在条子上落了账房的印,最后拿着条子到银库取钱。凑巧要买全那屋里用的窗纱,已过二两银子。

老太太要叫毓秀拟条子,因人不在屋里,只好看看玉漏,“我记得都说你能读会写?你去拿笔墨来开个买窗纱的条子,我给你摁个印。”

玉漏忙应声,走去那边暖阁里取了纸笔来,在在下头几上静静地写。老太太在圆案后头看着,笑了笑,“你写字写得倒很工整。”

玉漏谦逊道:“不如毓秀姐写得好。”

老太太吃完搁下碗,往榻上走,“沏壶普洱来。”一面歪倚在垫高的枕头上,仍和玉漏说:“她写这些写了十几年了,你们哪里好和她比得?她刚写这些的时候,也写得乱糟糟的,开支什么也说不清楚,常在账房闹笑话。不过几年下来,再没闹过一句笑话,也算她长进得快。”

玉漏仍低头写着,见屋里的小丫头子们一时都走开了,便伺机试探,“可见是老太太教导得好,我来这几个月,瞧见各房里执事的丫头媳妇都比不上毓秀姐。凡是老太太房里的,事无钜细她都记得,老太太屋里的东西她也都知道。上回我过来,碰见您打发人回来取一件古董,旁人都乱着找,只毓秀姐清清楚楚就说出来是放在哪个柜子上的哪只箱笼里。”

偷偷一瞄,果然瞄见老太太的眼色变了变,不过语调倒无异样,“她是记性好——我的记性年轻的时候也好,只是越老越不中用,是记得打发人回来找那件古董,却忘了到底是哪天了。”

玉漏写完了条子,捧着笺子上去,“就是十九那天嚜。”

“噢——是,是,才过去的事,我竟想不起来了。”老太太笑着端正起身,接过笺纸细看,凝着眉看了须臾没吱声。

玉漏想起来,忙在榻傍边的斗厨内取了一架玳瑁水晶眼镜呈去。老太太看那眼镜,又循着她的胳膊笑着望到她脸上去。落后举着眼镜看了条子一会,笑着点头,“写明白了用道就行。”

“写明了的,就是二奶奶屋里常使的云雾纱,我使人外头寻了几家,这家倒比咱们府里原先买办去买的那家要便宜点。”

老太太笑道:“他们买办东西就是这样,认死了一家就是一家。一是懒得跑,二是人家肯给他好处。回头这些事也要理一理,你在这上头倒很伶俐 ,上回清明二奶奶办纸蜡,也是你选的商户,后来一直用着他们家,我留心比了比,东西也不比前头的差,价钱便宜了许多。”

“老太太府里使用的东西,便宜是小事,东西要好才是正经。自然东西又好又便宜,那是两全其美了。”

老太太连连点头,玉漏又由旁边立柜里捧出个带锁的匣子,一并连钥匙都呈上,老太太亲自开了锁取了印盖上,把笺纸递回给她,又仰面望着她直笑,“你十几了?”

“今年十九了。”

正是有眼力有精力的年纪,她又比别人厉害一层,读过书的。老太太心内盘算盘算,继而又问:“不急着家去?你们家太太奶奶大爷也不惦记着?”

玉漏笑着低一低头,十分谦卑地玩笑,“大爷在外任官,不知还有几年呢。太太奶奶嚜,自然是嫌我手脚笨,在眼前瞅着还烦呢,就打发我跟着二奶奶过来了。”

“十九的年纪就伶俐得这样,真是难得。”说话间,老太太把一手撑在膝上,仿佛玩笑的口吻,“回头我跟二奶奶说一声,讨了你到我屋里来帮衬帮衬毓秀,她一个人到底有些周全不过来。”

玉漏心下大喜,忙郑重地退几步,跪下磕头,“能在老太太跟前服侍,得老太太些指点,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老太太笑着望在她头顶,目光有些冷幽幽的,觉得自己是老了,只顾外头防来防去,自己屋里倒掉以轻心。毓秀再好,也不是她亲生的孙女,何况就是亲生的也有信不及的时候。还亏得今日这丫头提醒,才冷不丁想起来,竟放毓秀在房中一家独大这些年。

不一时玉漏取了银子打发了人往外头买窗纱,仍回房中来。络娴也在忙着使人收拾送殡的衣裳被褥,瞧见玉漏进来,便拉她榻上说话,还同先前一样和气。想必凤二爷还没告诉她,凤二爷虽顽劣,却话不多,大概嫌此事不好张扬,一切都要等着看凤翔的意思。

不过她知道不知道玉漏此刻也不怕了,等他们送殡回来,就到老太太那边去,从此也不在络娴手底下讨饭吃。到时候凤家不要她,那更好呢,老太太正没顾及将她长留下来。

她面上还和络娴一

样地笑着,“后来小珠儿就给她爹带出去了,我听说回家就病了一场,也不知怎样。”

络娴听完直哼着笑,“我看就是大嫂支使柳儿栽赃的她。大嫂早就看不惯小珠儿在屋里吃白食,从前伺候大爷的三个大丫头,大嫂进门的时候原想把她们都打发去的,是大爷好说歹说央求着,才留下了小珠儿。”

玉漏笑问:“大奶奶吃醋?我看她倒不像会吃醋的人。”

“倒不是吃醋,是因她陪房带来许多人,屋里使不上那么些人手,还得白养着她们,自然就要打发掉一些。我进来的时候加上我带来的人,我们屋里的人也多,正好那两个大的到了年纪,我也许她们爹娘带回家去嫁了人,回头府里有什么差事要人手,再叫她们进来。”

两人说笑间,蓝田已指挥着小丫头们将东西都收捡好了,拿到跟前来给络娴过目。络娴一时也不知还有什么要带,一面瞧着一面苦想。

玉漏想起来,走去卧房里将她搽脸的一罐珍珠油膏放在里头,“那山上更晒人,仔细脸晒伤了,想着早晚搽一些。”

络娴一笑,“亏你想得到,我就说还有什么东西忘了带。”

隔日车马齐备,先往四老太爷府上去扶灵,再一路送出城去。府中又空下来,玉漏只怕毓秀因老太太讨她的事来问,却没来,果然还是老太太心思重,既为防毓秀,就对她只字不提,没准暗地里还要查她呢。

所料不差,老太太自到了韩家下榻,得空将带去的房里人及管事媳妇都问了一遍,自然不能明着问,不过是假意想起来什么事和她们闲谈,几方暗对下来,竟查出些私库里有几项头面古董上的亏空。

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样人口繁杂的人家,谁屋里会不丢几件东西?可盘查来盘查去,竟查出旧年这屋里的一笔私银,是从毓秀手上过到了兆林手上。

那媳妇说:“我那时问毓秀姑娘,毓秀姑娘说那银子人家刚还回来,她才收了还未搁进箱子里,不知兆大爷就从哪里听见了,赶来死皮赖脸地拉着借。她又不好不借,就给了他,他还没还呢。”

那是一百两银子,老太太娘家亲戚还回来的。老太太素日借到娘家那头的私钱也多,都是毓秀替她记着,收也是毓秀在收。她私下有个紧的时候要挪用,老太太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可这回蓦地扯上兆林,老太太不得不绷起心弦,这是她的忌讳,最怕屋里的人与各房勾结起来算计她。

老太太没说什么,当下打发那媳妇下去,转头又将络娴叫了来问:“你那丫头在咱们家住了这些日子,你娘没催她回去?”

倏地问到玉漏,络娴还当是玉漏惹了什么岔子,一时支吾着不知该如何作答。老太太望着她笑了一笑,“我看你那丫头倒十分伶俐。”

络娴放心下来,笑立刻堆到脸上,“就是我家那大嫂有些容不下她,我娘才打发她跟我来的。大哥不回家,也不敢叫她回去。”

其实玉漏是他们凤家的人,老太太也虑到这点,不过不怕,是明摆着的,越是如此,她越不能偏私,否则往后真有什么事,络娴贺台也脱不了嫌疑,他们越是不敢朝她讨私情。何况因为她是外人,将来终归要回凤家去的,将她讨来弹压毓秀个一年半载的,毓秀心里就是有个不痛快,也不至于十分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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