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雅又发电报回去,质疑她娘怎么不早点排队,或者直接将机造司的订单拦下,让大件厂优先满足军队需要。结果这老登就没回复,也不知道是心虚了,还是忙着“双修”而没看见。
见雨沐跟姑姑叙旧得差不多,她刚要提工程车段的事,那边舅舅却又先说起了安排雨沐继位的事宜。
温雅原本就不管朝中的事,只是随便听了听,刚要走神就听康静公主突然语出惊人:“阿沐不必紧张,你只管料理好朝堂事务,杀人灭口的事自有别人帮你。”
被点到的温雅还没如何,雨沐先是激灵了一下,不由得转向他爹:“怎么会有杀人……的事?”
康明帝抚着隆起的小腹,大概是顾及到得给幺儿攒点功德,并没有说什么。而康静公主则直言道:“你该知道,曾经礼部侍郎梅溯被处刑,便是由于被牵连进了北凉王被刺一案。而那个案子能被单拎出来说事,还是因为郑季?没能将尸体处理妥当,被人查出来死因是食用了经过杨侍郎之手的一批俸品。”
郑季?便是康明帝少年时的那位伴读郑夫人,也是雨沐和云奴的母亲。
雨沐听了这事大为震惊,原以为郑夫人是受了杨侍郎蒙冤的牵连,却没想到实际上却是相反。而郑夫人之所以要毒杀北凉王,显然是受他爹爹的指使。
关于这件事的内幕,雨沐尚且没有调查清楚。不过关于北凉王的还有另一件事记录在案,即是在北凉王死前的两次科举,凉郡周边考出的进士人数确有明显增加的现象。当时有朝中官员举报凉郡存在舞弊,却被康明帝以北凉王是其兄长的理由搁置了调查。
现在康静公主直言了实情,才揭示出原来康明帝并不是珍惜手足之情,而是在科举舞弊初见端倪时便下了杀手。
而在听说了这种事后,温雅只是挑了下眉:“我记得当时北凉王一家人都毒死了,什么毒这么有效?”
康明帝叹了口气:“是纯化的河豚肝毒,滴在干松茸里。本意是伪装成意外混进去的毒菌,让北凉王自己误食。不成想赶上北凉王府摆百日宴,将那批松茸煮进了例汤中,于是主宾都毒死了。”
康静公主公平地说:“时机不对,当时该料到北凉王府要设宴。不过季?处理的人多了,也难免会有纰漏。”
听这意思,那位郑夫人是个搞暗杀的熟手。可雨沐竟想不起来,朝中究竟有那些官员是“意外”死亡的——唯一的解释是,那些会对皇权稳固有危害的人,在崭露头角之前便被“处理”掉了。
相比之下,暗杀北凉王大约是有些晚了。在永欣公主左侧驸马的六个儿子中,他是唯一一个靠着向康静公主投诚而没被清算处决的,不但保全了爵位,还受封了北方富庶之地的凉郡。虽然康静公主知道这北凉王仍怀有二心,但当时与那尔尼人战事激烈,她也无力再插手朝堂只得搁置此患,等待年幼的弟弟长大后自行解决。
但在雨沐看来,以取人性命的方式遏制政敌未免太不光明,何况负责暗杀之人竟是他的亲生母亲。也不知他爹爹是如何想的,竟会安排自己的心上人去做这等手染鲜血的恶事——不过再一想,他家宝贝表姐杀的人怕是这千倍不止,顿时又觉得心安理得了。
有关正事说得差不多了,康明帝便叫大太监将候在外面的公主府侧室同孩子们领来。
同时又有侍奴送来了茶点,还给温雅单独上了一盅鸭梨雪蛤。雨沐习惯性地先尝了尝,又舀了一勺要喂给他家宝贝表姐,却突然意识到爹爹和姑姑还在,一时间颇有些害羞,又把勺收回去在瓷碗里搅了搅,才终于大着胆子当着家长的面伸出了勺喂到温雅唇边。
温雅只是如常喝了,还没等她老娘和舅舅调侃,便见那大太监领着云奴和梅谢,推着摇篮车了进屋。
两个小郎君此时都有些害怕。不过云奴还好些,他从前毕竟也是在皇宫里待过的,虽然当时不知道缘由,但康明陛下确实对他这个小奴颇有照顾,只是限制他不准出宫、不准见外人。
而梅谢对康静公主简直怕极了。虽然康静公主并不是青面獠牙,可他心里害怕,哪敢关注于她的长相。他跟着云奴行礼再起身,便看到那大恶人要从摇篮车里抱他的孩儿们,忍不住反射性地讲摇篮车往回拉了一把。
“梅谢,你这好生没规矩!”雨沐上去直接给了梅谢一脚——在公主府时这么教训人习惯了,房里的男子毕竟多有外族,周语里斥责的话听了也没什么感觉,还是动手来得直接。
他这一脚可将康明帝吓坏了,即便他家宝贝儿子没有继续打小郎君的意思,也连忙将他拉到一旁:“身为太子,怎能随意动手?”
康明帝是记着曾经先帝与永欣公主的悲剧,埋下祸根的标志便是先帝在宫里欺辱左侧驸马。虽然左侧驸马并不清白,但导致皇权与军权彻底决裂的,确实是先帝随心所欲欺负侧室。而如今雨沐和锁儿的感情虽好,但仗着感情好而随意打骂侧室,隐患反而更大。
不过梅谢挨了一脚也没有露出不快,反而唯唯诺诺地先道歉请罪了。康静公主看他如此护崽,也没有再将手往摇篮车里伸,只是随口说:“锁儿这四个生得好啊,生出了个调色盘。”
这玩笑话随不好听,但由于是康静公主说的,就连雨沐也不敢反驳。又因为孩子们月龄还小,即使是亲祖辈也不敢随意上手,只是欢喜得看了又看,又拿了玩偶逗弄了好一会。
说起来,这四兄弟的名字也是由康静公主取的,元宵叫良宜,饺子叫良容,团子叫良宏,糖豆叫良宇。
虽然这前四个都是男孩,但温雅成家也还不满两年,家长们倒也不觉得着急。反倒是见锁儿一年生了四个,至少生育能力是没什么问题,便也十分放心了,接着给这四个小家伙一长串赏赐,也让侧室们安下心多生几个,早日生出监国军的继承人。
今日只来了云奴和梅谢,康明帝便让宫侍收拾好寝宫,叫雨沐将其余人都带来,在举行登基仪式前便在宫里住下。尤其是即将临盆的波雅国小国君莱叶,在公主府那没几个下人照顾的地方,实在也不安全。
小郎君们在皇宫里住下,条件自然比监国军大营亦或者公主府好了不少。就是刚做了父亲不久,还是颇有些排斥外人接近,还在孕期的不让宫侍近身,已经生了孩儿的便不让宫侍碰他们的孩儿。
而雨沐和云奴在晚餐之后闲聊,才得知原来之前两人都是在宫里长大。只是这皇宫太过宽广,雨沐从未去过驯养奶奴的地方,才让兄弟二人从前未曾相见。
而既然提到皇宫里还有诸多没去过的地方,此时趁着温雅还没从机造司官署回来,雨沐和云奴便决定去别处逛逛。
雨沐领着云奴去了些从前教习公公不允许他接近的宫殿,那些宫院看第一座时还觉得宏伟华贵,看得多了却发现都是一副模样。于是云奴就带雨沐去了那处皇宫西南角的小花园。据说那处小园子曾经是末等宫侍的宿舍,还有一处可以通往宫外的小门,后来因为皇宫里为避免人多口杂而减少了宫侍的编制,才将那小门封了,连带宿舍也拆了换上一座假山。
小时候云奴只能在这小花园里玩耍,却也不被允许接近那座假山。而如今他成了监国公主的侧室,还与同母哥哥相认,才终于做了儿时一直没做到的事。
然而正当雨沐和云奴高高兴兴地沿着小道往假山上走,却听见山顶的凉亭里似是有人声。雨沐和云奴一时好奇,便找了处山岩猫下身,从那孔洞里看凉亭里的动静。
这不看还好,一看便瞧见凉亭里的其中一人竟是康明帝,而另外还有一人,似乎是个女子,正坐在康明帝腿上——哦不不,倒不是在露天之处做那床笫之事,而只是在小酌之后调情而已。
谁也不愿意看长辈的情爱,不过雨沐对于他那素未谋面的亲娘倒也有几分好奇,便同云奴猫着想听个究竟。
只见康明帝将那郑夫人抱在怀里,以一种让雨沐直起鸡皮疙瘩的撒娇语气,略带些吃醋地小声问:“咱们都要成婚了,你家里那些郎君要如何安排?”
雨沐听得直想捂耳朵,见云奴也一脸无语,刚要想一句调侃的话,却又听那郑夫人哄道:“若是宝贝儿不喜欢,我将他们都杀了便是。”
“什么?”雨沐万分震惊,怎么会有人因为爱人撒个娇就说要杀了家里的郎君,她当真是杀人太多入了魔吗?!他温雨沐的娘亲怎么会是这样草菅人命之人!
眼看雨沐要上去理论,云奴连忙抓住他的手腕:“别过去,咱们管不了的……”
好在康明帝听了那绝情的提议,反而软了语气说:“算了吧,反正他们只是之前放着掩人耳目的,又碍不了我的事。”
雨沐见他爹爹还没有丧了良心,心里稍微平和了些。被云奴拉着离开了假山后,又觉得颇为气愤,只想让他爹爹和那郑夫人断了,张口便道:“小云,你娘以前也这般不是人吗?”
云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这话是在骂他娘亲,但他娘亲不也是哥哥的娘亲么?只是说:“在家里时的事……我已经不怎么记得了。”
“也是,她杀人也不会让你看见。”雨沐嘀咕道,想着还得同表姐讨论,于是要赶回去寝宫,然而还没走出小花园便迎面撞上了康静公主。
既然遇到姑姑,雨沐便拉住她将刚刚的见闻说了,还问那郑夫人究竟是否真的如此草菅人命。
康静公主无所谓地笑了笑:“季?的杀心确实重了些,但也不是滥杀之人。包括唯一失手的那次误杀北凉王家人在内,她出手都是为了温氏的皇权稳固。”
谁知她这么说,倒让雨沐更气愤了:“为了稳固皇权,就要残害无辜者的性命?北凉王先不谈,但因为自己失手而嫁祸于杨侍郎,这也是为了皇权吗?”
“杨侍郎嘛……”康静公主看了一眼云奴,还是说道,“虽然杨溯是这小子的生父,但我还是直说了吧——他当年能夺得探花,是由于祖籍在凉郡,其余不用我多言,你们自能理解。”
这隐情令雨沐和云奴大为震惊。这么说来,杨侍郎竟是北凉王的党羽,而郑夫人原本是借着同他当夫妻的身份游走于官场与民间,在除掉北凉王之后,又借着失误反手除去杨侍郎,可谓一石二鸟。
“那爹爹还要为杨侍郎翻案?”雨沐仍有些不信。
“北凉王并非因杨溯的渎职而死,翻案也没错。”康静公主只是说,“而且垄断地方科举只是北凉王结党营私的一个环节,杨溯不过是因祖籍而得了不当之利,大概也并没有进入北凉王叛党核心。”
这么一捋,在大事上倒是雨沐误会了郑夫人。但刚刚那两人调情时说的话还让他耿耿于怀,只是愤慨的气焰是多少消了:“可……即便如此,也不能随便说什么要将郎君都杀了吧?”
“嗐。”康静公主摆了摆手,直白道,“那不是闹着玩的嘛?我就不信你们两个同锁儿闹着玩的时候,没说过比这更过分的。”
她这样毫不遮掩地点明,让雨沐和云奴都不由得脸红起来,顿时意识到自己身为晚辈偷听家长们谈情说爱还将内容拿出来上纲上线,这行为属实是逾矩了些。
家里的夫郎们在皇宫游玩的时候,温雅也在宫外设宴招待京城格物院的学士和机造司的司空。
格物院是在周朝伊始便建立的,最初是为招收书香门第的千金传授知识,用以与男子的学堂相区分。并与科举的进士相比,其中表现优异者被授予学士之称。由于男子从政而女子经商的传统,格物院也就成了周朝商业交流的依托,做生意的没个格物院求学的经历都上不了桌。
然而格物院的研究内容,其实与商业生产并算不上相关紧密。所谓格物,“格”的自然是万物本源的法则,学士们乐于花上几年时间来观测星象,却不关心如何让她们案上的煤油灯省点灯油。
省灯油却是机造司的工作。
机造司起源于长青公主时期,原本是工部属下与商会对接、研发复杂器具的机构。为了与商会对接,机造司的司空全部都是女子,因此也录用了许多从格物院毕业的学生。之后由于各地工厂对于机械的需求庞大,机造司便从工部独立,成为了朝政系统中唯一全部由女子构成的机构。
虽说起源不同,实际工作上格物院与机造司的联系却颇多。毕竟改良机械除了实际试验也需要数理基础,而观测自然更是离不开精密的仪器。
不过也是由于起源不同,格物院和机造司的合作历来都有些磕绊。格物院的学士们认为当不了学士的才会去当司空,而机造司的司空们却觉得格物院都是同酸腐儒生一般不做实事吃闲饭的。
格物院和机造司只在一种情况下“同仇敌忾”,那便是在监国军提需求的时候。但凡监国军想搞个什么新武器,司空觉得造不出来的,便找学士去论证其不可行,两边把材料一合,便告诉勤务官她们都爱莫能助——实际上无非是因为关系没到位。正是因此,康静公主自己到机造司学艺,又将她的宝贝闺女温雅送到奥萨城格物院拜师,这才将两边的关系都打通了,使得监国军能够充分利用格物院和机造司的助力。
而温雅此番宴请,便是为了监国军四年一次的单兵装备更新。涉及到基层指挥方法的调整,全军大更新需要格物院和机造司的全面验证,同时这次更新也特别地需要与进即将交付的综合工程车段匹配。
当然,因为是“自己人”,宴席上的学士和司空们还是颇给温雅面子,高谈阔论时还不忘吹捧一下遐平公主的才能盖世无双。
酒过三巡后,学士和司空们也就渐渐放下了格物院和机造司的职属区别,出身京城本地的高声批判皇帝的“暴政”,出身卉洲的吹嘘自家族产富可敌国,出身凉郡的留着一寸多长的指甲给邻座灌酒,还有出身奥萨城的拿筷子敲桌上的餐具旁若无人地唱曲儿……
温雅从不喝酒,除了体弱的缘故,也另有部分原因是身为皇族不能如此出丑。可那些学士与司空们却不在意风评,耍酒疯被人叫夫郎领回家都算是品性好的,品性差的等宴席一散便拉着同席要去逛窑子,搞得京城的小倌馆见到格物院和机造司的制服都能打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