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太妃面色顿时涨红了,但她毕竟浸渍宫中多年,城府很深,旋即爱怜地看着李蕴玉,“是不是这阵子查案压力太大了?怎么说你也是皇子,必要时也要拿出架势,压一压那些僧众的气焰。”
李蕴玉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他们不敢,甚至不敢当我的面说一句自己没错,寺院无度扩张田地,已然偏离佛道。”
崔太妃张张嘴,似乎被空气噎到,一声也发不出来。
昌平帝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这个最近风头频出的儿子,好一会儿才慢慢道:“如果你是僧人的身份,此前你查案的种种,只是看不惯寺院的所作所为,替佛祖清理门户罢了。可你一旦还俗,做这些事的目的就显得不那么纯粹,僧众的不满,朝臣的攻讦,都会对准你这个始作俑者。”
李蕴玉道:“父皇提醒的是,即便这样,我还是想还俗。”
昌平帝身子微微前倾,眼神暗闪,“在这个俗世里,有什么东西让你如此看重,甚至不惜背叛自己多年的信仰?”
李蕴玉笑笑,“大概是尝到俗世的美妙,舍不得离开了。”
昌平帝哈哈大笑,“看来朕要再建一座王府了。”
“皇上!”贤妃惊呼一声。
昌平帝斜睨她一眼,“嗯?”
贤妃勉力笑着说:“此等大事,是不是也要问问法真禅师的意思?毕竟是缘觉的师父,便是还俗,也需要他主持。”
昌平帝点点头,贤妃忙叫来赵妈妈,暗暗使了个眼色,打发她去了。
半个时辰后,赵妈妈脸色灰败地回来了。
同行的还有般若寺的小沙弥,拿着法真禅师的佛珠道:“师父说了,与七殿下的师徒情分已尽。”
“七殿下”三字一出口,贤妃的脸便和窗户纸一般无二了。
“出家要按规矩,还俗也要按规矩,缘觉,你是在福应寺出的家,便在福应寺还俗吧。”昌平帝看起来心情比方才好了不少,还笑着开顽笑,“还俗会挨打吗?”
缘觉笑道:“只有犯戒才会挨打。”
“哦,那你是不用挨打了。”
“……会。”
昌平帝愕然,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末了拍拍儿子的肩膀,默不作声离去。
李蕴玉向太妃和母亲也行礼告退了。
寝殿里只剩下崔太妃与贤妃二人,一时谁也没有说话,只听见风一下一下敲着屋檐下的檐铃。
“太妃,”贤妃似是受不了这样的沉寂,颤声道,“我们还能找福应寺的主持,不准他还俗。”
崔太妃抬抬眼皮,“理由呢?”
贤妃答不出来。
崔太妃冷笑道:“皇上准了,法真禅师准了,你觉得福应寺有几个胆子敢不准?看看你生的好儿子,看看你做的好事!我说过多少次,让你拢着他点,让你稳住他的佛心,你呢?总把他往外推,全把那点母子情磨没了!他要是听你的,何来今日之事?你这个蠢货!”
越说越气,崔太妃扬手,照脸给贤妃来了一巴掌,啪,又脆又响。
“以后,你就替我好好念佛吧,没我的话,不准再踏出仙居殿一步!”
“太妃……”贤妃两眼一翻,这下,她是真的晕死过去了。
-
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不到两日的功夫,佛子殿下要还俗的消息传遍了长安城每一个地方。
与之而来,还有种种质疑的声音,说缘觉是为一己私利,才大力查办寺院的,寺院的那些土地都进了他的口袋,所以现在想要还俗了。
更有人到处煽风点火,鼓动那些被迫交还土地的寺院,还有把自家地挂名在寺院的信众,去福应寺门口静坐,憋足了劲要在缘觉还俗时大闹一场。
苏宝珠坐不住了,直接找到凤娘的丈夫三郎,问他愿不愿意和自己去福应寺,“不求你们为他说情,只要说出事实就好。”
三郎拍着胸脯应道:“分内的事,姑娘不说,我们村里的人也打算去的。”
苏宝珠吁口气,握紧了掌心。
掌心里,是李蕴玉的那颗佛珠。
或许是时候,把佛珠还给佛祖了。
三郎是个实在人,立刻就去找乡邻们合计,苏宝珠略松口气,也准备告辞了。
“苏姑娘且留步。”凤娘捧着一个包袱急匆匆从屋里出来,“我给伽罗……就是裴禛,做了点吃食,麻烦姑娘带给他。”
苏宝珠看了眼那个包袱,“他没再来看你?”
凤娘苦笑着点点头,“我也不敢去城里找他,万一被吴王府的人发现了,我们一家能不能活命还不知道。麻烦姑娘了。”
苏宝珠的手伸到一半,又慢慢收回来了。
凤娘惊讶地看着她,“苏姑娘?”
苏宝珠道:“你当初慌慌张张的要离开这里,可到现在也没走,是想多见见裴禛?”
“嗯,我亏欠那孩子太多了,再不管不顾一走了之,对那孩子又是一次打击,我都不敢想象他会如何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