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帝幼年失恃,幸得崔太妃庇护才能平安长大,情分非同小可,于他而言,崔太妃不是生母,胜似生母。崔太妃病重的那段日子,他停了早朝,封了朱笔,日夜侍奉病榻前,谁劝都不听。
大臣们一度担心,若崔太妃去了,皇上也会长病不起。所以贤妃此举,可谓解了满朝上下的大难。
“人们都称赞贤妃娘娘至孝至善,”王萍加重语气,“她和咱们家也有交情,快别说这种话,犯忌讳。”
有时候,和绝大多数人反着来的确不是明智之举,尤其还涉及到帝王家的事。
说到底也与己无关,几人用过斋饭,收拾东西准备启程。
可她们走不了了,这场急雨冲垮了路面,要等明天才能修好。
苏宝珠又开始郁闷。
王萍提议她出去走走,“寺里有座七层宝塔,我刚爬上去瞧了,可以俯瞰整个长安城,我陪你一起去。”
在房间里窝了一天,也该活泛活泛筋骨。
苏宝珠没让她跟着,“雨地里跑来跑去的,衣服也不知道多加一件,看看你裙角都湿了。还是喝碗姜茶好好歇着,别出来一趟再染了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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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大雨冲淡了寺庙的味道,晕眩感明显减弱许多,苏宝珠也有心情细细观赏福应寺的景致了。
森密的修竹掩映着一处僧舍,七八个和尚候在门前,看意思是想进去求见什么人,但全被门口的红脸和尚挡了回来。
苏宝珠瞥了两眼,没在意。
她慢腾腾登上了塔顶,从最高处往下看,长安城就像一副规整的棋盘,东西十一条大街,南北十四条大街,将这座辉煌壮观的都城划为一百零八坊。
那一座座里坊,被划分得方方正正,壁垒森严,尤其是天黑下来,灯光亮起来的时候,更是泾渭分明。
比如现在,城东的入苑坊、胜业坊、安仁坊、崇仁坊等等,与城西的璀璨灯火连成了波涛汹涌的海,几乎要吞没中间的宫城。
灯光越往南越稀薄,骄傲得不肯踏入那些逼仄低矮的茅草屋。
说不上为什么,苏宝珠突然间变得意兴阑珊。
“长安一点也不好玩,我想回家了。”她喃喃道,“我想爹爹,想阿嬷,想二哥哥二嫂嫂……”
吉祥扶着她慢慢下楼,“快了,快了,姑娘再忍忍,等老爷处理好盐矿上的事,肯定立刻接姑娘回家。”
是啊,爹爹现在必须集中精力和节度使周旋,才能保住姚州的盐矿,她不能让爹爹分心。
苏宝珠重重叹出口气,无精打采往客堂走。
因要做早课,僧人们睡得很早,院子里静悄悄的,雨也停了,没有一丝风,地上的积水平滑如镜。
一滴水珠从叶尖缓缓坠落,咚一声,镜面上的新月泛起层层涟漪,久久不能平静。
吉祥低低道:“已经供奉好往生牌了,悄悄进行的,没惊动四姑娘。”
苏宝珠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去给他上柱香,“以后再进寺庙的门,就不知道何年何月喽。”
吉祥劝道:“四姑娘爱粘着您,让她瞧见了不好。姑娘在寺庙呆了一整天也没事,想来这寺庙眩晕症是要大好了,过几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啪!啪!
竹条抽打的闷响打断她们的对话,寂静的夜,这声音听得极真,苏宝珠几乎可以透过这可怖的声音想象,竹条下的身体是怎样的鲜血淋漓。
强压着心头的恐慌,她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是竹林后的那座僧舍。
“姑娘?”吉祥警觉地护在她身前,“夜深了,回去吧。”
出门在外,好奇心还是少一点的好。
苏宝珠望了眼竹林,离去了。
昏黄的灯光从竹林后透出来,简陋的僧舍中,一个年轻的佛子双手合十,裸着上身跪在佛像前。
他的后背满是鞭痕,有已经愈合的旧伤,还有泛着血沫子的新伤,重重叠叠,触目惊心。
身后,执刑的僧人再次举起竹杖,表情肃穆。
“够了!”红脸和尚闯进门,夺过竹杖狠狠扔在地上,“够了!”
“心魔未除,何以了了?”
佛子睁开眼,一双冷眸苍翠如墨,宛如月色下的湖水。
苏宝珠醒来时,已是辰时两刻了。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壶漏,在寺庙,闻着佛香,听着诵经,居然一觉睡到自然醒!
自从去年中蛊,她已经很久没有睡个安稳觉了。
给她下蛊的南疆人至今没有抓到,说来奇怪,爹爹动用了所有人手,就是寻不到那人一丁点踪迹。
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越是找不到,就越是害怕,唯恐哪天一睁眼,就看见那个南疆人悄无声息立在她的床头。
很长一段时间,她必须靠安息香才能入睡,而且一旦惊醒,就再也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