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两个男生沉默半晌,用眼神交换了一些信息。一个无声怀疑:“她开玩笑的吧?”另一个用眉毛发电报:“不像故意的。”几秒后,元皓牗咳嗽一声,做出评判:“细分到这种程度,火箭班确实不一样哈。”他同桌稍加思索:“加一个坑位也不是不行。”“算了,我不想当官,就让我当平民吧。”“那没辙了。younr,你失去了最后一个找人代写英语周记的机会,苦累西哟。”同桌沉痛地拍了拍元皓牗的肩膀。younr该不会是他给自己取的英文名吧?说实话,水平还不如她名叫“haburr”的小学同学。同桌瞥一眼贴着照片的表格,又开始大呼小叫:“哦哦哦,原来你就是银霁啊!我老在楼下排名表上看到你,当时就觉得这个姓真少见,一下子就把你名字记住了。”然而有的人怎么都记不住呢。“——现在终于对上脸了。奇怪,你怎么长得和名字一模一样?”当事人消化不了这句评价。看来,这位太君是有些独特的通感在身上的。“我叫黄思诚,请多多关照!”银霁的手被他兴奋抓住,上下晃了晃。元皓牗斜眼看他:“那我呢?我长得和名字一样吗?”黄思诚铁口直断:“说出来你别生气,你的气质配不上这么难写的名字。”“几个意思?”“先不说这个,我一直忘了问,你小时候是不是花了很久才学会写名字?”“那可不,都怪我姥爷,取的什么破名字。考试的时候,别人最后一道大题都做完了,就我还在那一笔一划写名字。”“嘲笑你!”“随意。”银霁可以作证。幼儿园时,从高看他智商的视角来分析,为图省事,他一直把名字写成“○告□”,为此没少挨老师批评。“你的姥爷是杜甫粉丝吧?”两人安静下来,看向银霁。“你怎么知道?”很好,她的感觉没出错。引入一些场外信息——譬如他妈妈的名字——可以推测出一个这样的故事脉络:楼冠京出生那年,元皓牗的姥爷还没掌握到意译的技巧,直接从“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这句诗扒了个名字送给女儿;等外孙降生,年近耳顺了,境界自然不同以往。“因为我觉得,你的名字像‘窗含西岭千秋雪’的简写版。”元皓牗轻笑一声,不置可否,垂眼盯着手里的表,像是急于从上面找到什么藏头诗。黄思诚偏头看他:“什么意思?我怎么完全届不到?”“差不多就是……”银霁试图调动他的通感,“你假装这里有一幅雪景,意会一下。”黄思诚的眼里看不到雪,只看得到浓雾。“我大概可以届到。”元皓牗用笔轻敲桌子,如果不集中注意力,这句话很容易被人忽略过去。黄思诚转移求教目标:“那你给我解释一下?“解释不了,老文青的世界岂是你能懂的。”不是银霁敏感,这是明晃晃的指桑骂槐。“到底什么意思嘛?”元皓牗伸出手,手心向上:“来,知识付费。”“付你妹!”黄思诚狠推一把同桌的脑袋,走了。向上的手心角度不变,挪了个位置:“最后跟你说一声,班费50块钱。”银霁想回去找自己的书包,元皓牗接着说:“有空扫码转给我就行。”银霁第三次坐回去:“这么便宜?”“那肯定,又不用维持一个庞大的官僚体系。”嗨呀?一定要这么话里有话吗?快乐三人组有一个群体共性,就是不太能藏住心思,尤其是他们这位头头,阴阳怪气水平如此低下,银霁体感像一边听相声一边有人解释包袱,难受极了。
“全班总共30个人,也没庞大到哪去。”“冗官冗兵冗宗室。”“不是冗费吗?”“……是冗宗室。你得穷举法啊,而且并列关系,知道吗?”他嘴上这么说,眼里写满了动摇。“你说是就是吧。”元皓牗愣神片刻,“腾”地站起来,回去翻历史书了。祝他期中考试顺利吧。回到自己座位上,银霁填完同学录,总觉得自己之前做了些无用功。班费事件之前,她一直在为促进联谊暗中做准备,具体cao作就是变成韩笑的云朋友,先是暗中观察杨翊君,再从杨翊君的礼物推测出韩笑从小追到大的男团,找来资料,从出专辑年份到冷门梗,统统背下来。转来(18)班,虽然不再需要联谊,但她刚好搞到了余弦的微信,昨晚通读一遍他完全不设防的朋友圈,认识了他家的多肉墙。这下,谈资都准备好了,只等一个和韩笑搭话的机会……然而,从元皓牗刚才的态度来看,他们好像并不想和她友好相处。银霁也很纳闷,想不到原因。难道这是原住民对插班生的排异反应吗?推己及人,雷成凤在新学校大概正在经历同样的事。这么一想,刘心窈她们可能也克服了一些什么,心里是排斥她的,表面上完全看不出端倪。韩笑提着外卖回来,一边嗦粉一边伸头看黄思诚的手机。元皓牗跟她说了几句,她转头看向银霁。银霁的大脑宕机了,她又忘了构思打招呼的方式。刘心窈提醒她:“韩笑问你写好了吗?”粉色活页纸在同学们的传递下跨越了整个长江。姑且算是逃避了眼前的难题,银霁已经因为人际关系感到了眩晕。刘心窈看她打了好几个哈欠,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好吧?甘恺乐刚才跟我说,昨天你低血糖发作,在cao场上晕倒了,是吧?我看你晚饭也没好好吃,要不要休息一下?”银霁听话地趴在桌子上,自上高中以来,头一回在上课时间睡大觉。老师在开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教室里闹哄哄的,刘心窈挪好座位,牢牢把守大门:“睡吧睡吧,老师来了我叫你。”真是好久都没听到这句话了。也罢,不必想那么复杂。无论如何,(18)班的含人量就是高于(2)班,她现在已经很幸福了。一切都照着银霁的计划进行,代价是,妈妈放心不下她的身体,请假过来跟她一起住,直到她“完全康复”。说是代价也太没良心了。无论如何,银霁还是很愿意吃到妈妈做亲手做的饭菜的。周末。下车时,妈妈从后备箱搬出一个沉重的长条黑包:“快来帮忙。”为了防止女儿独居太寂寞,这是她新买的电钢琴。在家长眼里,银霁的兴趣爱好范围极为狭窄,基本上只有把钢琴曲磨得完全不出错、照着字帖把毛笔字临得毫厘不爽,就算被老师批评“死板”、“不留气口”,她还是坚持这么做,像是没有感情的ai一样。妈妈倒觉得这种专注力很珍贵,安装好电钢琴,兴兴头头安排节目:“弹个妈妈爱听的。”银霁知道最能引起家长自豪感的曲目是什么,就像一台设置好程序的唱片机,打开声控开关,按顺序播放《卡农》《土耳其进行曲》《致爱丽丝》。妈妈被哄高兴了,提着带过来的菜钻进厨房,那阵仗,像是要做一桌满汉全席。鱼在锅里蒸着,妈妈的快乐有些冷却,向银霁反省道:“我不该对老校长说那些重话,他都这么大年纪了,身体也不好,还能坚守岗位,已经很值得敬佩了。”银霁剪着秋葵,头也不回地宽慰道:“他知道那些话针对的是学校,又不是他本人。作为校长,蛮不讲理的家长他见得还少了吗,何况你有理有据的,他又怎么会往心里去呢?”“但愿吧。哎呀,说着我就不甘心,你这孩子,好不容易考个火箭班,还没读到一学期,自己先跑了,怎么和你姑姑交代呀。”银霁觉得,就算她一开始进的是普通班,彩虹门也不会少的,顶多拿掉三个字而已。“妈妈,你想一下,我要是待在(2)班,明年不就是二中二年(2)班的人了吗?说出去也太难听了。”妈妈被逗得笑出眼泪,最后不免较一下真:“你们高二要选科分班的呀,也不一定还在(2)班。”说得对。如此想来,在(18)班的日子只剩一个半学期,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为什么要这么想?银霁问自己。又没打算干什么,有什么好着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