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她早就想不起来和孙远舟的初遇,但认识谢坤的种种,还很清晰。
谢坤是她世界以外的人,他的行为颇有浪漫的梦幻色彩,在齐佳还没有对他祛魅之前,忍不住要高看一眼。
现在想来,她似乎也不喜欢谢坤,但她喜欢他身上那种恣意的、无拘无束的、可以轻易获得一切的感觉。
她迟钝地站在洗脸池前面,盯着镜子,孙远舟在外面敲了敲门:“我该走了。”
“哦…好。我擦个手…”她自言自语似的,慌张地理好头发。出门时,孙远舟已经把灯和窗户都关掉,电闸检查过,两个行李箱立在门口,一大一小。
他站在鞋柜旁,身姿挺拔,从后面看像是某种笔直的树木,他拍了拍大衣的肩线,仿佛拍下来一层雪。
“我开车送你。”
她脱口而出。
“不用,单位派车。”他说着,把玄关的灯最后按下,昏暗中她来了一股莫名的坚持:“我送你。”
“你不坐班了?”
“我可以请事假,我那边去不去都是一样的,没什么重要的,她们…”她的话止住了,他看上去并不感兴趣。
他沉默了片刻:“那我给成峻打个电话。”
她缩回他的影子里。
“喂,成峻…你先走,对,小李换过牌照…我自己走,东入口等我吧,路况不知道,兴许我还比你快点。”
他挂掉电话,问她:“你开哪辆车?”
孙远舟有两辆车,一辆两地双牌照的老suv他公事用,另外那个平时停在地下给她开。
“开你那辆雪佛兰吧。”空间大点,两个人没话说,也不至于憋死。
“行。”
“我帮你拿…”
“你去拎那个大的。”
齐佳愣住了,她掂了掂小箱子,尺寸不起眼,五脏齐全,沉得夯实,差点没把她腰闪断。
“工艺设备。”他瞥了她一眼,意思很明显:让你不要试,你非拧着干。
“成峻可真行,次次偷懒,东西都让你拎着…”她絮絮叨叨,“他倒是挺省油钱,他一个官二代缺这点油吗,什么人。”
孙远舟没搭话,在听语音消息,外放背景音嘈杂,是财务在跟他说报年账云云。
她不说话了,她看看电梯顶的镜子,自己眨着眼睛,显得有点呆。
“你认识路吗?火车站东口最近在修路,你要从辅路下坡拐进去。”
他真是交通专家。
“…你给我开导航吧。”
孙远舟合上后备箱,坐进副驾,把手机充上电,地图软件用的初始化的女声,在自定义普及的当下,显得很古板。
“开始导航,全程215公里,大概需要27分钟。左转,进入华润快速路。”
孙远舟上次出国,她是没有送的,那时她在跟他置气。
他过三十岁生日那天,她送了他一条皮带,这是多么隐晦而充满性暗示的礼物,孙远舟不为所动,说了声“谢谢”,和其他的旧皮带,甚至是单位发的皮带,卷着放在一起,一视同仁。
哪怕是装,他都不愿意装出一份重视。
这实在太让人窝火了,她一气之下把晚上订的餐厅也取消了,这正合孙远舟的意,他在整理签证材料,大老远去私厨吃饭,不行。
她从车镜里瞅。他侧头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咖啡厅让她心里一跳,她对自己说,怕什么,又不是那家。连锁店,到处都是。
“你累吗?要不要睡会,到了我叫你。”
“哦。没事。”
她瞟一眼孙远舟的手,一双劲瘦的手十指交叉,平放着。他开车的时候,她偶尔会去牵他空着的那只手,她趁着刹车的空档,故技重施。
“你专心。”
她心里暗自不爽,他这是嫌弃她车技了。她大学时候跟李之涌几个人自驾游,没有一个人不夸她靠谱,李之涌更是把她吹上了天。
不过现在一想,根本就是他犯懒,给她戴高帽,想要让她代劳而已。
她竟然真的好不受用,揽过来,被诓得开开心心。
“我一会进停车场吗,还是把你直接放广场那里。”
“停车场要排队。”他平平道。
孙远舟这是不想和她多呆,还是在欲擒故纵?
“不要紧,我…我时间多。”她立刻说,“成峻定的一点,还早着呢。”
好远就开始堵车,一块往停车场里挤,中途有人想加塞,齐佳哪能同意,硬是把他别在外面,得意洋洋,隔着车玻璃对车主挑眉。
孙远舟被她的表情弄笑了,把脸侧过去,轻轻发出一声“呵”,不过她没听到,忙着跟那不要脸的斗智斗勇。
“神经。”她暗骂,他却没有跟她同仇敌忾,低着头换手机卡,清俊的侧脸把她看愣住了,就一下的功夫,被人挤到了后面。
她一溜烟地去抢b4最后的三个车位,直到卡着保险杠熄火,才算松了口气。
“孙远舟…”
“嗯?”
“路上没怎么绕,还挺快的。”
“嗯。”
她又把手伸出来,要他握住:“现在可以了吧。”
他正用手撑着头,静静看她,然后牵住。
他想问她,她在怕什么。刚拼凑起来的镜子,他怕一问,又碎了。
他不吭不语审视的样子让她心跳不已,是心动的砰砰跳,还是吓得直跳,她说不清。他摩挲着她掌心的纹路,把她的手慢慢搓热,接着又穿过她的手指,和她牢牢扣在一起。
“走了。”他最后选择什么都不问。
“等等!”
她乱了一拍,她几乎要开口坦白,她是如何遇到了谢坤,又如何告诫他自己已经结婚了。
她在喊出声的那刻就意识到,用这件事来向孙远舟邀功,是非常愚蠢的。
车窗紧闭,外面闷热而吵闹,这是市里最早建的火车站,人流量也最多。她看着一对情侣站在立柱旁,依依不舍地道别。
“我…我舍不得你。”她尝试模仿。
孙远舟可不管什么你侬我侬,他放开她的手,冷静地说:“等通知下来,我会告诉你我几号回。”
他越从容,齐佳越着急,她就越觉得,他是在对h市记仇,好像点火烧着了屁股,怎么扑都扑不灭。
“不是的…我。”
什么不是?怎么不是?在孙远舟这里,从来都是多说多错,不说不错,她摸了一把额头的汗,找补:“那个,有点热。”
他淡淡重复:“我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