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晗望着街边“二华懒龙”的招牌,悠悠地问:“懒龙是什么?”
一种带肉的花卷?季绍明解释不清楚,直接骑车上人行道,带她去吃。他把车子扎到店门口,熟门熟路地捡起墙根的充电器,插上接通店内的插座。推开玻璃门,季绍明摘下帽子和围巾,对后厨喊:“二华——”
二华拎着勺子,掀起门帘,跑出来说:“师傅!”
“店里也没人,忙活儿什么呢?”
二华擦擦脖子上的汗,嘿嘿笑道:“生意不好,都是外卖的单子,着急做。师傅吃点儿什么?”
季绍明挑张桌子坐下,向晗跟着坐他对面,他看看向晗,说道:“来盘懒龙。”
二华以为向晗是陌生客人,反应过来她和季绍明是一起的,咧嘴笑道:“美女……师娘吃什么?”
向晗没来得及说话,季绍明抄起手套,拍二华的肚子说:“少贫嘴。就要一盘懒龙。”
季绍明去柜台提暖瓶,往回走时,他低头看消息,没顾及脚下的步伐。向晗见他的腿快撞上桌子,本能反应伸手包住桌角。季绍明停在桌前,眼神移至桌角处向晗的手,想说点什么。赶巧二华过来上懒龙,他话到嘴边又咽下。
季绍明去往后厨,二华忙得热火朝天。食材和碗盘摆放杂乱,但是明厨亮灶,见不到半点油渍。季绍明替他高兴,餐馆虽小也是正经营生,这两年渐渐做起来,有门手艺什么时候都能养活自己。
二华手挥着,赶季绍明走说:“厨房油烟大,您上外面等着。”
“我上回介绍你去技校,当教师助理,怎么最后不去?嫌是临时工?”
“哪能啊。”,二华走到水池边洗手:“我这毛躁脾气,教不好学生。干餐馆,自己当老板,多自在。”
“我记得你是蔡县人?”
“我老家是蔡县的,为进厂才出来。”
季绍明把相机包放在料理台,附上一张纸条说:“有件事要麻烦你。去蔡县的这个地址,拍庄园的全貌,最好能进园子里拍细节。越快越好。”
“我是您徒弟,这有什么麻烦。当初我下岗,没有您借我钱,馆子不能开张。”
二华神秘兮兮地说:“外面的美女,是您女朋友?”
季绍明回得轻飘飘:“同事。”
“是吗?开业这么久,没见您带女同事来过。要我说,您还是该谈个恋爱。有人陪着,心里也能高兴点。”
季绍明气笑道:“我什么时候耷拉着脸?”
二华语气认真地说:“您不说话,自个儿闷着,不高兴我还是能看出来。”
季绍明端着碗肉丝面出来,二华特意给他下的。向晗正在对懒龙做收尾工作,半条胳膊长的懒龙,被她吃得只剩一点馍皮。她沾着盘底的肉汁,吃最后一口。二华拿甜酒醅发的面,蒸出来的懒龙白乎乎的,馍皮吃着回甘。肉馅调和了香油和甜面酱,一刀切开,油顺着盘子淌。
向晗的心情很容易受食物操纵,吃饱了就眉开眼笑的,抽张纸擦擦嘴角的油,笑眯眯地看他。
她倒是不挑食。
季绍明问:“你肚子不撑吗?”
向晗摇摇头。这算什么。按她上高中的饭量,能吃两盘子懒龙,外加一瓶一升的可乐。要不然,她那时也不会比现在重四十斤。
季绍明的面条下卧了两个荷包蛋,向晗眼巴巴盯着他吃,像只立着爪子,等待喂食的小猫。
季绍明装作不知道她的心思,大嚼特嚼溏心荷包蛋。谁叫她故意冷落他。
吃完饭,季绍明把电动车留在二华店里充电,两人顺着路边走回老厂,消消食。安州的店家打烊时间早,尤其是在这个风雪之夜,街巷人烟稀少。
雪籽随风打在向晗脑门上,脸被吹得生疼。她穿着驼色的毛呢大衣,零下五度的天气里并不足以御寒。晚饭的热量散失得很快,向晗的指尖冰冷。季绍明习惯逆着风雪向前走,没有放慢脚步。向晗注视他自然下垂的双手,她能想象到棉手套里的大手,是如何干燥又温暖。
他像感受到什么似的,忽然回身,看见向晗冻得嘴唇直哆嗦。她性子怎么就那么轴、那么倔呢,季绍明想。宁愿坐黑车也不肯主动和他搭话,冻成这副样子不吭一声。他摘下帽子扣在她脑袋上,又解围巾。
向晗意外于他的动作,觉得有些看不透他。床上技巧高超,床下惯会撩人,不像是个情感生活清净的人。
她故作轻松地试探:“季工平时也这么关心别的女同事吗?”
季绍明低头给她系围巾,克制笑的冲动,说:“视情况而定。”
戴好帽子和围巾,向晗的世界里充满他的味道——樟脑球的味,透着淡淡的洗衣粉香。雪变大了,他们加紧步子。快走至新厂门前的广场时,雪片取而代之雪籽,纷纷扬扬地飘洒。路灯的黄光侧映,雪片像飞舞的白蝴蝶,打着旋儿坠落。
向晗很少见漫天大雪,她不禁脱掉帽子,仰头,感受大块的雪落在脸上。广场的雪地未有人涉足,她迫不及待上前,留下自己的一串足迹,又去用鞋面挑松软的雪沙。凛冽的雪夜在季绍明看来是残酷的,他常年生活在此处,饱受漫长冬季的苦楚,可在向晗眼里却有着浪漫色彩。
向晗的左前方是一座铁雕塑,一男一女两名工人手握工具,目光坚定,朝东方眺望,身后红旗飘扬。在这个飞雪夜里,借由底座灯光的映衬,雕塑像一尊屹立的神祇。这座雕塑是刘志光的遗愿,只要看到它,季绍明就更明确他需要守住的东西。
向晗笑着跑回他跟前,全面放弃冷战策略。她今晚很开心,因为懒龙,因为雪,因为头发和眉毛都被染白的季绍明。她还有一丝艳羡,她发现季绍明的睫毛比她长,能停留雪花。
向晗投入地爱过别人。她当然清楚内心破土而出、隐隐作祟的是什么。但她并不紧张,她再有四天就会离开安州了,这只是火苗扑灭前,迸射的一点火花。
她把持得住,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