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被雨洗刷得干净,落地窗像是巨大的显示屏,被它框出来的世界里正快速跑过一片又一片轻薄的云,接连不断的粉色蓝色混成一团,紫色尽数飘进宁竹安眼里,她缄默着趴在谭有嚣腿上看得入迷,小小的脸颊埋了一半进手臂,石灰色的光线照进来,在她颤动的睫毛底下描摹出羽毛般的浅淡阴影。
谭有嚣手拿棉签沾了红霉素软膏一点点上给她后颈处凹凸不平的伤口,有印象的就只咬了一次,没想到给她伤成这样,倒也不奇怪为什么能哭哑了嗓子。他有意收减力道,毕竟本身手重,怕一疼了女孩儿连涂药也不老实,便硬憋着口气数着心跳做那细致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帮蚂蚁接腿,给蝴蝶按背呢。
彼时那忧戚的哭嚎哀叫仿佛萦绕上来,宁竹安现在有点太安静了,呼吸声都小。沾着半透明黄色膏体的棉签头子在眼中逐渐虚化,谭有嚣的目光潮湿如苔藓,还是控制不住地附着在了女孩儿身上。
她完全就是朵开得透明的花。
纤瘦的身体藏在宽大的丝绸睡衣下,黑色花瓣白蕊心子,男人分明把扣子一粒一粒地给扣全了,衣服却还是因为跟体型不匹配哐啷啷地露出宁竹安半边的肩膀来,痕迹红也红得妖冶。
他其实特别讨厌别人动自己的衣服,尤其是贴身的。一件新衣服从入手到扔掉哪怕穿都没穿过,除了他之外,别人基本也是挨不得。但在宁竹安这儿,反倒是他开始屡屡自破原则,不光让碰了,还不止一次地亲手给人家穿上。
你可真是有够贱的。这是骂他自己。
情绪一起伏,手上便不太能收得住力道,木制的棉签戳着伤口断在手里,女孩儿仍是反应平平,谭有嚣故意抖了抖腿,把趴在腿上的女儿抖得一颠:“睡着了?”
“没有,”宁竹安摇摇头,瓮声瓮气地从胳膊里回答道“在看天。”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儿什么都没有。“天有什么好看的。”显然谭有嚣理解不了小女生这种浪漫主义思维,天仅仅是天,不会因为任何事物改变本身,也不会改变任何人,与他毫无干系:“你很喜欢?”
“嗯,天很美,云很自由,尤其是上学的时候……”
最美的天空永远都出现在不能带手机,只能依靠眼睛记录的学生时代。教室当时在顶楼,她坐的位置又靠窗,占据了整个赏景的天时地利人和,午休、自习课、走廊背书,久而久之就养下了这样的习惯,只要想起,抬头望向窗外便是一片天。云从东边飘来,过眼后又是新的颜色、新的形状,不同的云,不同的命。那时爸爸常常提起江抚的海,她没见过,就把天看作海,鸟作海里的鱼,自己的思绪也跟着长出翅膀和尾鳍。
最后天还是所有人的天,却单单成了她心头的海。
听着女孩儿絮叨高中时的事情,谭有嚣脑子里不自觉勾勒出了个大致的人物小像——穿着校服的,尝遍明媚艳阳的她,会像现在这样趴在课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发呆:“我以为你很讨厌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