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柳被这话说的面颊发红,却又被语气里的狠戾吓到,有些害怕。
那人察觉到他的害怕,将他抱的更紧了些,几乎要勒得他喘不过气。
沉默一瞬后,池柳忽地开口调笑道:“你留洋学的究竟是不是正经东西,一幅流氓做派。”
那人闷笑一声,咬住了他的脖颈,又缠了上来。
朦胧灯光间,床幔忽地被一只手抓住,那手汗津津的,细看手指还发着细微的抖,攥住床幔一晃一晃的,没一会儿,忽地停了下来,手臂上爆出青筋,随即又脱力垂了下去。
池柳猛吸一口气,在那一片混乱中醒了过来。
他动了动身子,差点因为酸痛叫出来,嗓子也刺痛,咽了口口水,像是有刀片在嗓子里来回刮。
他缓缓睁开眼,盯着头顶的床幔看了半晌,才转头。
一转头就对上了柳棠的目光,她坐在窗边,胳膊搭在椅背上,手里拿着本打开的书,方才似是正在在看,此刻她啪地一声合上了书,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片刻后,柳棠带着一个大夫走了进来,大夫对着池柳检查半晌,叮嘱了几声就离开了。
大夫走后,屋里只剩了池柳和柳棠,两人沉默着,此刻掉根针都能听清楚。
片刻后,池柳缓慢张口打算说话,柳棠却突然推门离开了,连个眼神都没留下。
池柳看着合上的门,鼻尖有些发酸,他疑惑地甩甩头,撑起身子到桌边倒了杯水喝。
一杯水下去,肿胀的嗓子终于好了些,又倒了杯水,但没喝,只是盯着杯中自己的倒影。
池柳发现自己对柳棠生不起气来。
那日之后,柳棠好几日都没出现。
池柳分的丫鬟不知为何换了一个,新换的丫鬟名叫碎雪,似乎对他十分畏惧,平日里都不敢抬头看他,第一次给他倒水时手都在发抖。
池柳心感疑惑,却也无心追究,他修养了好几日,混沌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些。
往日的记忆依旧像蒙在薄雾里看不清楚,却已经有了些模糊的轮廓。
池柳换上了柳棠特意差人送来的长衫,坐在院子里,盯着一旁的花草神游天外,这几日柳棠没少差人送东西过来,各种花花草草还有字画,叫他挑喜欢的往墙上挂,走的时候还顺带拿走了他的旧物,说是要重新替换,拿出去却又直接在院里烧了,以前的那些脂粉旗袍一样没剩。
池柳站在阶上,眼底映着那一团烈火,不知为何有种解脱感,所有提示着他自己是个小倌的东西都被烧了,仿佛他过的那段肮脏岁月也被一同点着,烧为灰烬。
他关上门没在看,转头对着那一堆字画苦笑,他连字都不认几个那里还会看这些,只能叫碎雪随便挑了几个挂上去。
他一直试图回想以前的记忆,从前他从未有过这种念头,只觉得活下来就好,现在终于摆脱了靠日日被人玩弄过活的日子,才有了时间回想。
他疑心那日做的梦,想看清楚梦里的人究竟是谁,每次回忆却都会头痛欲裂。
池柳叹了口气,心中愈发烦躁,这火是冲着自己的,也没地儿发出来,只能自己生闷气。
他烦心地喝了口水,将茶杯重重放在了石桌上。
旁边忽地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他转头去看,发现碎雪跪在地上发着细微的抖,
碎雪见他看过来,急忙磕了个头伏在地上道:“是我伺候不周……我这就给您换杯茶。”说着膝行过去拿了新的茶盏倒了一杯递给他。
池柳看着她的侧脸疑惑道:“你为何如此惧怕我?”
碎雪听了抖得更厉害了,茶盏中的水顺着杯沿撒了出来,烫得她手指一片血红。
池柳不愿为难他人,伸出手接过那茶盏放在了桌子上,顿了片刻问道:“水兰呢?这几日怎么没见她。”
碎雪眼神慌乱,只说:“水兰姐姐被调去别的院中伺候了。”
“您是觉着我哪里伺候不周吗?您告诉我,我一定改。”
池柳不动声色,端起茶盏吹了吹,喝了两口。
这茶叶用的也是好茶,茶汤闻起来有果香,喝进嘴里滋味醇厚,馥郁浓香。
他本来懒得理别人,此刻却忽然来了兴致,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搞搞清楚。
“你去告诉大夫人,我想换个丫鬟,就换回原本那个水兰。”池柳捏着茶盏,垂眸观察着碎雪面上的表情。
碎雪闻言登时便崩溃了,刚一抬脸便有两滴泪坠落。
“或者你跟我说实话,我就当无事发生。”
碎雪犹豫再三,看着池柳袍角,不敢托大,便如实说了出来。
那日池柳进门时,柳棠早早安排了人收拾出一间屋子,却又不知为何一件新家具也没添。
那屋子里就一个柜子一张床,还有张桌子,快赶上下人院的简陋程度。
水兰见了便以为大夫人不喜五姨太,收拾也没收拾,早早沏了壶茶便了事。
事后第二日,柳棠还没顾得上去找水兰,水兰便自己撞了上来,对着柳棠眼眶含泪称不愿伺候卑贱之人。
她一人自顾自说完才意识到不对,抬眼对上柳棠的目光,抖了一下。
那双眼明明含着笑,却让她冒了冷汗。
柳棠叫人将她吊了起来,亲手打了几十鞭,待到她奄奄一息时,叫人拿了碎冰塞进伤口中,融化了便时时往里添,顺带叫来了所有丫鬟,就那样看着碎雪,等她什么时候死了就能离开。
处罚的理由也前所未见,说她伺候不周,叫五姨太和大夫人喝了冷茶。
柳棠手重,水兰被打得皮开肉绽,血水直往外喷,就这样硬生生吊了一上午才气绝。
她脚下融化的冰水混着血水滴滴答答,让所有人在炎炎夏日生出了寒意。
池柳抿唇,不知为何忽地生出一个念头。
柳棠拿着鞭子的手一定很好看。
他被自己莫名其妙的念头逗笑了,觉得荒谬至极,自己不应觉得恐惧吗。
如此喜怒无常的暴戾之人,虽然举止间看着有顾媚态,总会将人骗住,仿佛真的是个寻常妇人,接近了却才发现原来是个痞子。
但他却又莫名肯定,那手里攥着的鞭子一定不会打在自己身上。
池柳想着想着又收了笑,按照大夫人那奇怪的癖好,会不会打在自己身上还真说不好。
他看着地上还在发抖的碎雪叹了口气道:“你忙你的,我不会跟大夫人说的。”
池柳看着空荡荡的院门口疑惑,柳棠许久没来过了。
池柳站在院子中的一处长廊发呆。
顾家的庭院建得十分无趣,一水儿的黑色砖墙,唯有这一处建了个长廊,用的黑色瓦片堆成各种形状,长廊后面是个小花园,从这长廊里每个窗口看过去都是一幅画,出奇地精妙淡雅。
忽然前院传来一阵喧闹,只是隔得太远不怎么听得清,池柳本也无意掺合,转念一想万一是顾家式微,仇家找上门牵扯了自己可怎么办。
他提着袍子匆匆往自己院中走,快到时却迎面撞上跑过来的碎雪。
“少爷,您先别回自己院中。”碎雪不知为何一直没叫过池柳太太,池柳心觉奇怪,却莫名觉得是柳棠的安排。
“为何?”池柳看着一脸着急的碎雪有些疑惑。
碎雪一向恭恭敬敬地伺候他,此刻却顾不上什么,上手拽住池柳就要跑。
池柳被拽得踉跄几步,将将稳住身形跟着碎雪跑了起来,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呵斥。
“站住!”
碎雪被吓得一抖,拽住池柳的手也松开了。
池柳莫名其妙,心道还真是仇家上门,找我一个来冲喜的姨太太做甚。
他转头看去,对上了一双阴沉的双眼。
碎雪低声在他耳边解释道:“这是前段时间去了上海的大少爷,今天刚回来,他一向跟大夫人不对付,您……”
碎雪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崇宁一脚踹在了地上。
碎雪被摔得咳了两声,她抬起头看着居高临下的大少爷,太阳太耀眼,分明是看不清脸的,那一双瞪大的双眼却分外清晰,直叫人毛骨悚然。
“我与大夫人如何,还轮不到你一个丫鬟来插嘴。”说这顾崇宁摆了摆手,上来几个大汉便将碎雪拖走,关进了柴房里。
池柳回头看着碎雪被拖走,皱眉开口想说话,却被顾崇宁掰过下巴拽了过来。
池柳消瘦,面颊上也没多少肉,这样被拽过去,皮肉硬生生硌着骨头,疼得他皱眉。
“你好啊五太太。”顾崇宁皮笑肉不笑,手底下却愈发用力,池柳痛得皱眉,忍不住挣扎了起来。
顾崇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池柳,“听闻你是大夫人娶进来冲喜的,也不知她一个深宅妇人怎能认识一个小倌,真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五姨太能否为我解答解答。”
池柳喘着粗气没说话,嘴里已经泛起了血腥味。
“莫不是你与她有染……?不然怎会认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倌。”顾崇宁眼神凌厉了起来,高声喝道:“来人!好好拷打拷打五姨太,问问他和大夫人是什么关系。”
池柳被甩开,他跌坐在地上,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用舌尖抵了抵面颊,触感不太对,想必是牙硌破了肉。
两人上来将他双手捆住,绑在了院中梨花树的树干上。
池柳动弹不得,慌忙挣扎着想脱开,手腕内侧被粗糙的树皮磨得破皮出血也没什么效果。
一道带着破空声的风划了过来,池柳太熟悉那是什么,下意识闭眼缩起脖子,绷紧了后背。
下一瞬,一道锐痛在腰侧绽开,先前还带着麻木,麻木过后便是更剧烈的痛意。
池柳惨叫出声,双腿登时软了下去,只靠着困在树干上的双手撑着。
另一鞭子接踵而至,待到几鞭子后,池柳已经瘫在地上动弹不得,苍白的侧脸带着湿漉漉的冷汗。
那人举起鞭子还要再打,却被一双收按住了。
顾崇宁阴恻恻地看着阻拦的人,那人丝毫不介意,对着顾崇宁笑了一下,鼻梁上的小痣也跟着鲜活了起来。
“大哥一回来就这么大火气啊,五姨太怎么你了。”顾崇瑾说着回身看了一眼后背渗出血痕的池柳,啧了一声。
顾崇宁看了一眼顾崇瑾,眼神里是明晃晃的不屑,“我做什么也轮不到二弟你来管吧。”
顾崇瑾眼底似乎阴沉了一瞬,却仍旧带着笑意道:“自然是管不到的,只是这五姨太是大夫人娶回来给爹冲喜的,您一回来就把人打死,外界怕不是以为您不孝呢。”
顾崇宁看不出喜怒地盯着顾崇瑾,眼中情绪变化,忽地笑了一声:“竟不知什么时候二弟也这么会为我着想了。”
顾崇瑾开口还想说什么,院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是女子鞋跟敲打在地上的声音。
顾崇宁朝外看了一眼,料到是谁来,他没再搭理顾崇瑾,好整以暇地看着院门口。
柳棠脚步匆忙地走了进来,平日里搭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散落一绺在颊边。
她看了一眼挂在梨树上的池柳,手似乎是抖了一下,但也仅此一眼,她看着顾崇宁,淡淡道:“回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不说您不也还是知道了。”顾崇宁开口道。
顾崇瑾忽然破开一抹笑,打圆场道“真是好久不见,大夫人近来可好?”
“也不见你对自己亲娘这么热情。”顾崇宁嗤笑一声,抬步朝着院门口走去,肩膀狠狠撞了一下柳棠的身子。
顾崇宁带着手下的人一走远,顾崇瑾忽然就不笑了,他不笑时莫名多了几分寒意。
“什么时候动手。”顾崇瑾压低声音道。
“快了,好歹找个好时机。”柳棠眼神阴沉地看着顾崇宁离开的方向。
说罢她快步走上前,将捆着池柳的绳子解开,将人打横抱起,快步走进了里屋。
池柳浑身忽冷忽热,后背一阵阵剧痛几近麻木,昏昏沉沉间闻到一股熟悉的冷香,莫名心安了下来。
有人用冰凉的指尖摸着他的额头,厉声询问一旁的大夫烧为什么还没退下来。
池柳听出凌厉的声线里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想睁开眼看一眼柳棠,却怎么都做不到。
伴着那股冷香,池柳彻底坠入绵延无尽的黑暗。
梦中是摇晃的游船,池柳坐在隔间里内心惴惴不安,他看着黄铜镜中的自己,做一幅读书人的打扮,戴着眼镜,梳着中规中矩的头发,若是爹娘看见了指不定有多欣慰。
池柳看着看着忍不住鼻尖发酸,片刻后却又觉得荒唐至极,他笑了起来,笑得泪水都从鼻尖上坠下来。
可笑他第一次穿上长衫戴上眼镜,是因为城中权贵时兴找读书人当小情人儿,他做这般打扮第一夜便能卖出个好价钱。
外面影影绰绰的红灯笼随着风闪烁,空气中弥漫着脂粉味和让人作呕的交欢的潮湿气息。
池柳被人当作货品一般打量着,那人用粗糙的手掌拍了拍他的面颊,将戴得端正的眼睛拍得歪了过去。
“是个好苗子,还是第一夜呢。”老鸨在一旁吐出一口烟,笑时露出发黄的牙齿,她的嘴埋在烟雾里,看起来像臭水沟着火了。
那人爽快地付了钱,拽着池柳走进了一间屋子。
池柳面上没什么表情地受着,那人却心生不满,对着池柳的面颊狠狠扇了一巴掌。
原本就歪斜的眼镜直直飞了出去,池柳被打懵了,捂着一边的耳朵痛苦地皱眉。
他在尖锐的耳鸣声里听清了那男人的大吼,“妈的跟条死鱼一样,老子给你开苞你就他妈感恩戴德吧。”
说这往池柳脸上啐了一口。
池柳颤抖着伸出手抹掉脸上的唾液,看着逐渐逼近的男人,麻木的心底终于生出一丝恐惧,他撑着地往后挪,手忙脚乱地想要逃开,却被那人抓住头发拽了回来。
他端详着池柳因为恐惧而逐渐发红的眼眶,笑了起来。
“这样才对嘛。”
男人粗粝的手掌在池柳身上摩挲,主见朝着两腿之间走去,指尖戳进稚嫩的肠道,犹如砂纸一般扭动着。
池柳痛极,尖叫着爬开,爬至桌子旁边,被那人猛地将头按在桌子上,鼻腔涌出温热的血液。
后穴被强行塞进三根手指扩张,池柳有种下半身都被拽出来的错觉。
真的会死的,他浑身颤抖着想道。
慌乱挣扎中,手指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池柳抬眼一看,是一个茶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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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棠皱眉抱着胳膊在船上穿行,身后围着一大群人叽叽喳喳,柳棠只觉得聒噪。
她是柳家大小姐,本就是众星捧月的人物,前些时间刚留洋回来,有人传言她就是下一任柳家的掌权人。
也有人觉得荒谬,不过一介女子怎能堪此大任,柳家若是真的让一个女子掌权,怕是要不了多久就会分崩离析。
但这些风言风语都传不到柳棠耳中,她站在高楼上赏焰火,楼下人声鼎沸,无论是谩骂还是恭维都传不进她的耳朵,根本无需在意。
柳棠本不喜烟花场所,但有一个留洋时的好友偏偏好此道,将会面场所定在了这片地方,柳棠是客,也不好说什么。
她快步走着,路过一片隐蔽的厢房,里面传来阵阵淫靡之音,她皱了皱眉,正想回身问问引路的吃饭的地方究竟在哪儿,一旁的厢房里却忽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戴着一个男人的惨叫。
有人撞开门板扑了出来,摔在了柳棠脚边。
那人后面又跟出来一个黑影,抓住他的脚踝要将他拖回去,嘴里骂骂咧咧着“贱婊子,老子打死你。”
那人见状一把抱住柳棠的小腿,浑身颤抖着抬起头看向柳棠。
“救救我,求你了救救我。”
柳棠低头看着那人,竟是一幅学生打扮,她眉心狠狠一跳,看向远远跟在后面的老鸨。
老鸨见状挤过人群,站在柳棠面前好言好语赔笑解释道:“最近时兴这样的,才让小倌做这副打扮,我们当然不欺负读书人,读书人是最精贵不过的……”
柳棠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还抱着自己小腿发抖的池柳,本不欲再管。
池柳似乎看出来了,他眼角划过一丝清泪,缓缓松开手,像条死鱼一般被拖了回去。
柳棠看着那双无神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呵斥道:“住手!”
老鸨询问地看向柳棠,她面无表情道:“这人我要了。”
那男人骂骂咧咧道:“妈的你谁啊,老子花钱买的,你说要就要,找操是吧。”
老鸨急忙上前推搡着那男人叫他少说两句,但为时已晚,柳棠身后跟着的警卫走上前,将那男人的舌头割了下来。
柳棠低头看着还在发抖的池柳问道:“还能自己走吗?”
池柳踉跄着爬起来,却又身子一僵,有鲜血从两腿间流出。
柳棠见状叹了口气,上前将他打横抱起,快步走回自己房中,安置好才去见好友,因为迟到被人一阵打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