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飘飘一声,便让顾楚生将剩下的话都埋进了唇齿之间。顾楚生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他举碗喝下汤药,彷佛感觉不到苦似的。那人就守着他,长公主在旁边瞧了一会儿,见着无趣,便同那人道:「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那人开口,长公主便转身离开了。
等长公主身影彻底不见,顾楚生才转过头来,打量面前这个人。
这人将其他人遣退下去,熟练站起来,去炭炉里换了炭火,在炭火里加了香。
「她喜欢闻香味,随着心情不同,喜欢的风格也有所不同。」
那人突然开口,声音平淡:「我如今已是调香好手,但与你相比还是三脚猫的功夫,如今你刚好有时间,不如在公主府教我一二?」
「您开了口,顾某又怎敢拒绝?」顾楚生苦笑了一下,片刻后,还是道:「您如今,过得可好?」
「很好。」
对方点了点头:「这半生来,从未有一段时间,让我如此安眠。」
「那便好,」顾楚生点点头,重复道:「那便好。」
「我如今有了新的名字,叫薛寒梅。」
那人突然开了口,慢慢走了回来,顾楚生有些诧异,不明白他为什么同自己突然说这个。
对方笑了笑,声音里有些苦涩:「她还是挂念着他啊,你看那人叫梅含雪,如今我的名字,也不过是那个人倒过来了。」
「您不用想太多……」
顾楚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
这个人和长公主的事,向来是剪不断理还乱,上辈子他在不久后病逝,他死了之后,长公主便散尽了身边所有面首,死活闹着追封他为驸马,将他放进了皇陵。
他上辈子生前就常对顾楚生说,长公主对他,不过是将看在梅含雪的面子上而已。然而等他真的死了,顾楚生去陪着长公主送他入皇陵时,他问她:「你既然为了梅含雪留了他这么多年,为什么最后入皇陵的不是梅含雪,而是他?」
那时候长公主没说话,许久后,她轻轻笑了。
年龄从来与长公主无关,无论多少岁,她都那样美艳动人。直到那一刻,顾楚生才骤然发现,长公主老了。
她眼里含着眼泪,嘲讽着笑出声来:「我都把他葬进皇陵了,你们怎么还是不信,我是当真喜欢他的?」
「我对他说了千百遍这话,他不信。」
「临死前,他还问我这句话,还不信。」
「我到底要怎么做,」长公主眼泪落下来,捂住胸口,咬牙出声:「我是不是要把心挖出来,你们才明白,我当真喜欢他。」
「我当年喜欢梅含雪是真心,我后来喜欢他,也是真心。」
想到这人和长公主的结局,顾楚生心生不忍,只能道:「长公主殿下,是真心喜欢您的。」
「我知道。」
对方笑了笑:「她同我说过很多次了。」
然而,他却是从来不信的。
他没说出后面的话,顾楚生却也明白他的意思。这人的心思向来难以转变,顾楚生见劝不住,也不再劝了,只是问道:「您如今可有什么不舒服?」
「问这个做什么?」薛寒梅有些奇怪,随后道:「我必然是比你好过很多。」
「您过得好,」顾楚生叹了口气:「想必我父亲,也放心了。」
薛寒梅听见顾楚生的父亲,便不再说话了。
他跪坐在床前,好久后,才慢慢出声,却是一句:「对不起。」
顾楚生愣了愣,忙道:「您不必多想,这本也是我父亲愿意的。」
薛寒梅摇了摇头,却不肯再多话来。
顾楚生想了想,换了个话题道:「您近来,可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
薛寒梅笑了:「我以往就求在她身边过一辈子,如今终于能在她身边过了,我又有什么不愿意的?」
「那……也好。」
顾楚生点了点头,真心实意笑开:「您能想开,那就再好不过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天,薛寒梅便走了出去。当天晚上,下了一场巨大的冬雪。
那年大楚的冬雪下了好几次,仗也打了好多场,前方节节败退,皇帝震怒不已。许多地方,甚至连信使都会被北狄的军队拦截杀害,根本传不出任何消息。
楚瑜每天也会固定时间去看线报,瞭解各地的消息。她近来与卫韫的话越发少了,卫韫察觉,却也没有多说,似乎隐约觉得,这样少话,也是对的。
然而多少回有那么些难受,于是一起看线报的时间,便变得格外珍贵,两人安静分享着消息,将有价值的消息互相分给对方。
「这地方可有意思了,」卫韫突然看到了一条线报,笑着道:「一直给朝廷派人求援,但这地方其实根本没被围困,被拦截了三路人马,也不知是不是那县令吓破了胆,这么着急求救?」
「哦?」
楚瑜其实不感兴趣,却还是顺口询问:「哪个地方的守官如此胆小?若都像他们一样,这兵马……」
「凤陵。」
楚瑜话没说完,卫韫就爆出名字。楚瑜猛地抬头,大惊失色,忙道:「你再说一遍,哪个地方?!」
「洛州凤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