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了,总是要有归处,更何况卫家。
听闻上辈子卫家闹得太过急促,那几位甚至连灵堂都没有,就匆匆下葬,连墓碑,都是后来卫韫重新再启的。
如今她在这里,总不能让卫家像上辈子一样,英雄一世,却在最后连灵堂祭拜都无。
上辈子她操办过自己母亲的白事,也操办过顾楚生母亲的白事,这件事上,她倒也算熟练。
熟门熟路准备好了要采买的东西,商量好了灵堂的摆设和位置,这时候已经天黑了。
她才想起蒋纯来,她想了想,决定再去看看蒋纯。
蒋纯下午就醒了,醒过来之后就打算自杀,只是楚瑜早就让人看着,及时被抢了剑,这才保下一条命来。
自杀未遂后,蒋纯便不再说话,也不进食,靠在窗边,一动不动,什么话都不说。
楚瑜走进去的时候,就看见这样一个人,目光如死,呆呆看着外面的天空。
旁边丫鬟见到楚瑜来,想禀报些什么,楚瑜摆了摆手,他们便识趣走了下去。楚瑜来到蒋纯身边,坐下之后,给她掖了掖被子。
「天晚露寒,好好照顾自己,别着凉。」
蒋纯没有理会她,彷佛根本没她这个人似的。
楚瑜靠在床的另一边,看着对面窗户外的月亮。
「我嫁过来那天,其实都没看见阿珺长什么模样。」
听到这话,蒋纯终于有了动作。
她慢慢回过头来,看见楚瑜靠在床的另一边,神色里带着温柔,彷佛是回忆起了什么:「我就听见他结结巴巴喊我一声楚姑娘,我心里想,这人怎么老实成这样,都成亲了,还叫我楚姑娘。」
蒋纯垂下眼眸,明显是在听她说话。
楚瑜也没看他,继续道:「成亲当天,他就出征,我想见见他到底长什么模样,于是我就追着过去,那天他答应我,一定会回来。」
「你……」蒋纯终于开口:「别太难过。」
「我不难过。」
楚瑜笑了笑:「他不会想看我难过,所以,我也不想令故人伤怀。」
蒋纯没有说话,她似乎明白了楚瑜的来意。
「我与你不一样。」
她声音微弱:「我从出生,到遇见二郎之前,从没高兴过。哪怕嫁给他,我也心怀忐忑,我怕他不喜欢我,更怕他欺辱我。」
「可他没有。」
蒋纯声音沙哑:「成婚那天,我崴了脚,我想着,他必然会生气我出了丑,所以我硬撑着,一步一步往前走,我以为我要一个人,那么疼的走完所有路,结果他却发现了。」
「他蹲下身来,」蒋纯笑起来,眼里全是怀念:「他背着我,走完了整条路。我们进了洞房,他亲自用药酒给我擦脚。从来没有一个人对我这样好过。」
她目光落在楚瑜身上:「视若珍宝,不过如此。」
楚瑜没说话,描述得越美好,面对现实的残忍,也就越疼得让人难以接受。
「如果一辈子不曾拥有过,那我也认命了。」蒋纯颤抖着闭上眼睛:「可我曾经遇到过这样好的人,我又怎么一个人走得下去。」
「太疼了……」
她眼泪落下来:「一个人走那条路,太疼了。」
楚瑜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伸出手去,一把抱住了蒋纯。
她压抑着眼里的热泪,拼命看向上方。
「没事,」她沙哑着声音:「我在,蒋纯,这条路,我在,夫人在,还有你的孩子,你不是一个人啊。」
「从你嫁进卫家开始,你早就不是一个人了。」
「以后谁敢欺负你,我替你打回去。你病了,我照顾你;你无处可去,我陪伴你。蒋纯,」她抱紧她:「人这辈子,不是只有爱情的。」
「你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一无所有,只能死死抓住二公子的小姑娘了。」
「你有孩子,有卫府,你有家啊。」
听到这话,蒋纯终于再也无法忍耐,那压抑的痛苦猛地爆发而出。
她嚎啕出声。
「可我想他,我想他啊!」
「我知道。」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那些丧尽天良的人活得好好的,可他却去了呢?他还这么年轻,我们的孩子才有五岁,怎么就轮到他了呢?」
「我知道。」
「为什么……」蒋纯在她怀里,哭得声嘶力竭,一声一声质问。
为什么这苍天不公至斯。
为什么这世间薄凉至此。
为何英雄埋骨无人问,偏留鼠狼云锦衣?
然而这些为什么,楚瑜无法回答,她只能抱住她,任她眼泪沾染衣衫,然后慢慢闭上眼睛,想要用自己的体温,让蒋纯觉得,更温暖一些。
纵然温暖如此微弱,却仍想以身为烛,照此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