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侯夫人是什么时候寡居到凌家的?是霍夫人嫁去之前,还是之后。」
淳于氏脸色有些不大好看,轻声道:「妾身命运不济,前夫亡故后无处可去,孤苦伶仃,只能托庇在姨母家中,幸得君华阿姊照拂。」就是承认在霍君华婚后才住过去的。
少商毫不掩饰脸上的微妙神情。
萧夫人忽道:「之前凌侯夫人来时说过,当年与霍夫人相处甚谐,亲如姊妹,鞍前马后,无有不应。」
少商对亲妈的高超措辞技术表示敬佩,甜甜一笑——心机小白花哄骄纵大小姐的戏码嘛,何况还有凌侯在旁敲边鼓,一会儿夸夸妻子端庄大度好贤慧啦,一会儿赞赞妻子怜惜弱小心底善良啦,还不手到擒来。呵呵。
萧夫人没说的是,前几次来访时,淳于氏提起当年和霍君华的『友谊』,简直泪眼汪汪,我见犹怜,好险没把她噁心死,偏还要苦苦忍耐。
她也是地方高门出身,并不介意丈夫纳妾,但前提是那些姬妾只能是『玩意』。治家如治国,政令不能出其二,一山只能有一隻母老虎。可淳于氏是寻常婢妾吗?
萧夫人与青苁不但情同手足,患难与共,而且心意相通,都知道彼此对婚姻家族的看法,是以青苁从无分毫觊觎程始之意。就淳于氏这样的,趁霍君华死不见尸之际登堂入室,也好意思提『姊妹』?真笑话!
「妾身与君华阿姊当年的情分直比人家亲姊妹还亲厚,妾身知道君华阿姊和子晟还在人世时,在三清道观点了一百盏还愿灯,谁知,谁知……」
淳于氏低低哀泣,「大丈夫三妻四妾是常事,子晟没出世前外兄也曾纳妾,虽说不久就过身了,但君华阿姊也是点了头的。是以妾身自愿洗手作羹汤,侍奉外兄与君华阿姊,实在不明白为何君华阿姊就是不肯容我,非要我性命不可!」
这段话信息量有些大,如果是普通的正义人士,大概会对霍夫人生出些许反感来;不过这番话说给少商听是白搭了——因为她帮亲不帮理啊!
「我也不知道她为何不肯容你啊。」少商望天喃喃,「大约霍夫人惯于做独女吧,抑或是,她更喜欢睡大床,不愿你去和她挤?」
萧夫人想笑,但又觉得不妥,好容易忍住。
淳于氏有些傻。
她想说即使妾侍也不见得会和正妻一起侍奉丈夫,可这种话她如何说得出口。不过,她也是有历练的,一看今日情形不对(其实是少商全不按牌理来),决意速战速决,便转而向萧夫人道:「妾身家中还有些琐事,这就告辞了。」
说着,她从左侧那名少女手中接过一隻漆木匣子,「这是城外些许田亩的契书,算是我和侯爷给少商添妆了吧。还有这两名婢子,是妾身以十万钱从南方买来的,歌舞庖厨都行,将来服侍少商和子晟……」
「夫人,您真是风趣。」少商笑眯眯道,「我至今连凌大人的内寝还没摸上呢,你这一上来就送我两位美貌侍婢,分去我未来郎婿的床榻,莫非还要我谢您?这莫非是,见一面分一半的道理?」她就喜欢一言不合开黄腔。
「少商!」萧夫人皱眉道,「不会好好说话啊!」
淳于氏果然满脸愤怒:「你,你一个小女娘怎能如此满口污秽言语……」
「夫人觉得这话污秽。」少商做出一脸夸张的景仰,「夫人真是冰清玉洁,德行高量啊!」然后冷冷一笑,「这世上,有些人能做污秽之事,却不许旁人说出这些污秽。夫人觉得这种算什么,哼,真是虚伪!」
「你们这是逐客?」淳于氏霍然站起,脸上冰冷愤怒。
眼看女儿又要荒腔走板胡说八道,萧夫人赶紧抢在前头,端正道:「凌侯夫人知道什么是首鼠两端吗?」
淳于氏一愣。
萧夫人抬头直视眼前的贵妇:「有些事,是没法两面下注的。子晟是我家未来郎婿,我家自要和他站在一处。夫人,您与其在我家迂回,不如径直去寻子晟。他若肯来个『往事已矣』,那么我等自会将您奉若贵宾,倒履相迎。否则,我们也不会逆子晟之意行事。」
萧夫人目光凛冽,字字如刀,淳于氏一时竟无言以对。
少商抚掌笑道:「阿母说的真好,真是微言大义,如雷贯耳,天打雷劈……」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萧夫人扭头怒瞪女儿。
少商只好讪讪的将嘴闭上。
淳于氏冷冷一笑:「就凭令嫒今日所言,我不信旁人听了会无动于衷。」
「那您就……」少商正要笑着回嘴,却被萧夫人杀气腾腾的目光吓住了。
「吾女说什么了,她什么也没说。」
萧夫人抵赖的面不改色心不跳,「夫人若出去传扬什么,我家是断断不会认的。我家大人虽比不上凌侯从龙的早,可在这都城里也略有几分薄面。连陛下和皇后都常夸讚少商最近愈发妥帖,时时有赏赐,也不知外头人是否会信夫人的话?!」
「好好好!」淳于氏连连冷笑,「我今日算是认识你们了!……我们走!」说着也不等奴仆来送客,自行甩袖而去,两名被吓待的侍婢急急忙忙的跟上。
……
待人走远后,萧夫人才看向女儿:「你不断激怒淳于氏,究竟是想干什么?就算不想敷衍她,也不必反目成仇。」
少商却顾左右而言他:「唉,百闻不如一见,阿母您一发起脾气来,真是威风凛凛。只盼这位淳于夫人拿出当年和霍夫人抢男人的胆色来,不至于被阿母您一吓就缩回去。她若能在外散布我今日的恶形恶状,说不得啊,我就能一劳永逸啦。」
萧夫人半信半疑,不予置否。
少商的打算很好,不过很多年后想起来,似乎她那些看起来十分严肃正经的打算,最后总会往另一个哭笑不得的方向狂奔而去。